Ignatius Lee
@22HomoPoliticus
Political writer with a focus on Chinese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ubstack column:
Joined April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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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读了大量中国政府智库文件,发现一个有趣现象: 中国政府智库在进行国家宏观战略规划和国际局势研判的时候,总喜欢压着日本一头,甚至为此找历史依据说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东亚朝贡体系一员,是服从于中国天朝秩序的附庸国家…… 但这是歪曲历史。日本古代绝大部分时间並不在东亚朝贡体系里面。 古代历史并不存在中心化的世界秩序。如果非要说中心,东亚秩序也是由两个中心和多个模糊地带构成。东北亚和东南亚长期处在模糊地带,历史上存在的国家並不想当然就是东亚朝贡体系的一部分。宋还向金称臣呢,请问谁才是朝贡体系核心? 不论是《尚书》“五服说”,还是《周礼》“九服说”,都是中原政权一厢情愿,其他民族并没有要围着你转的意思。东南亚地区古代先后受到印度、阿拉伯和西洋文明影响,並不是因为挨着东亚大陆近,就是东亚朝贡体系的一员。这些国家跟谁都做生意,不等于见庙烧香,逢人磕头。 但是中国政府始终有一种自我中心主义,觉得自己必须要主宰东亚和东南亚秩序。 阎学通鼓吹中国不争霸权、争王权,他用警察比喻霸权,用医生比喻王权,认为中国的国家定位就是争王权。这种观念也在影响中国政府的国家发展战略定位。所谓王权,实质上是要树立一种无政府主义的国际社会的文明权威。这种观念深深浸透着中国古代王道思想和中国中心主义的世界观念。 “王权论”要建立的国际秩序是灾难中的灾难,完全不符合现代国际社会前进方向。 国际社会並不是纯然无政府主义社会,而是有国际立法的自由主义社会,哪怕是俄罗斯这样侵犯国际法和侵犯人权罪行恶贯满盈的恶棍,也一样把国际法和人权挂在嘴巴上指责别人。国际法看上去没有约束力,但是各国都会变着花样表明自己遵从国际法,并且指责对手不遵从国际法。可见国际法在极低程度上承担着某种公认的合法性权威。这跟民主相似,连最恶贯满盈的独裁政府也不承认自己是独裁,反而标榜自己是真正的民主。可见民主也演变成了某种合法性权威。即使是历史潮流并不一定朝着民主方向发展,最无耻的独裁政权也喜欢标榜自己体现民主价值。 这说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成立以来的国际社会並不是朝着无政府主义方向发展,反而是朝着遵从共识和以共识互相约束的立法社会发展,即使立法没有约束力,也仍然获得最低限度的承认。 即使国际社会还谈不上是立法的自由主义,也是有立法的无政府主义,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以前的无政府主义不同的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开创的国际社会秩序是一种能够最低限度约束无政府主义的国家行为的新秩序。 国际秩序要实现有效的国际立法,加速无政府主义倾向才是开历史倒车,反而是服从于霸权的国际秩序才更有利于克服无政府主义,因为国家间的无政府主义行为不仅可能导致冲突升级成为世界大战,还可能使践踏国际法和践踏人权的罪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之所以霸权才是必须的,是因为国际法庭和联合国这类机构根本就无法充当执法者角色,也根本无助于调解国际争端和压制国家间的战争。但话说回来,假如国际法庭和联合国这类机构有绝对执法权威和执法效力,那么霸权就毫无必要了,所谓王权更是无稽之谈。 霸权固然可恶,但霸权同时承担着维持世界秩序的作用。美国主导的霸权与一战前英国主导的世界霸权完全不同:一战以前国际立法主要通过条约来互相约束国家间行为,还缺乏达成普遍共识的国际立法,而英国建立的世界霸权並沒有以维护地区秩序为目的。假如美国突然失去霸权,失去维护世界各个地区秩序的绝对优势,那么地区性战争冲突还会升级,一些国家会更肆无忌惮地侵略其他国家。 与其说是核武器减少了国家之间爆发战争的风险,不如说是超级国家的存在降低了这种风险。俄乌战争就跟俄罗斯误判美国霸权衰落有直接关系。如果美国真的霸权衰落,原本可以约束的战争行为就会变得没有忌惮、不受约束。 正如前文所言,你如果觉得霸权可恶,那就必须推动国际法庭和联合国这类国际机关掌握实际执法权威。比如某国领导人给本国少数民族建设集中营或者悍然发动侵略战争,你就得有国际机构抓捕这国领导人上国际法庭受审。假如国际机构没有这样的执法权威,霸权仍然是比较不坏的选择。 所谓“比较不坏”,指的是在许多坏选项中选择最不坏的那一个。比如在世界大战、核大战、遍地爆发战争、国际贸易中断、国际犯罪飙升、违反人权犯罪飙升……等等一系列可能叠加出现的选项中,选择同样可能作恶但是可以较大程度抑制以上坏选项的霸权就不是那么糟糕的选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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